老张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急诊室的床上打点滴，身边围着几个老邻居，见状齐齐凑上来问：“你感觉好点没？”

老张问道：“我咋在这里呢？”邻居老唐说：“你昨晚上和小妮儿吵起来，一激动人就倒了。妮儿和她妈刚才来瞧过，问了医生确认你没事我们才要她娘俩走的。”

老张慢慢想起事情原委，忿忿地说：“这个小没良心的，我都住院了，她也不在身边伺候。”

老唐白了他一眼：“大夫都说了，你只要别动怒，啥事没有。她这不是还得马上飞深圳吗？难不成，你还真不想让小妮儿结婚啊？”

“她就不该结这个婚！”老张倔倔地梗着脖子，眼圈红了，他撇了撇嘴：“哈尔滨到深圳3000多公里，我就她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从小到大捧在手心里养着。她要是受气了、受欺负了，我和她妈看不见、摸不着，谁去给她撑腰！”老张摩挲着脸，抹去含在眼圈里的泪，沉吟片刻，突然问道：“现在几点？”老唐掏出手机看了眼：“9点20。”

老张一拍脑袋，一把薅去针头，下床趿拉着鞋就往外走，大家追着问：“水还没吊完呢，你要干啥？”老张说：“我再不出门，就赶不上飞机了。”

几个邻居不放心，打车把老张送到机场。没过几分钟，小妮儿、小蔡、小妮儿妈还有一队至亲都到了。老张虎着脸、叉着腿，背手站在不远处，狠狠盯着领头的女婿小蔡。小蔡吓得胆儿直突突，小声打招呼：“爸，您怎么来了？”

老张瞥了他一眼，怼道：“怎么？我不能来？”

小妮儿踢了小蔡一脚，从钱包里夹出一张机票，笑嘻嘻地对老张说：“咱不但要来，咱还要去，对吧？”

老张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可自打小妮儿出生，就被这个小丫头拿捏得死死的。从小到大，他从未对小妮儿说过一个“不”字。

所以，当他知道小妮儿和小蔡在网上谈起了恋爱、有可能要嫁到离家3000多公里的深圳时，整个人都炸了。小蔡和父母来哈尔滨商议婚事的时候，老张平生第一次对小妮儿说出了“你要嫁过去就别认我这个爹”的狠话来。

飞机上，老张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毯子，盯着云层，不吃不喝，谁来跟他说话都不搭茬。下飞机后到了酒店，老张还是臭着脸。

那晚，小妮儿妈去陪亲戚聊天，房间里只剩老张一人。他坐在窗边，后背微微佝偻着，花白的平头映衬着深圳璀璨的夜景，格外凄凉。

次日早晨6点多，一夜没合眼的老张去了小妮儿的婚房里，正好看见化妆师给小妮儿带头纱。小妮儿扭过头来，脆生生地喊了句：“老爸！”

众人齐齐转过头来看老张，老张嗫嚅着，想说点什么，可喉头好似哽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他默默走进去，双手支着膝盖慢慢蹲下来，把缠在凳子腿上的婚纱长拖尾轻轻扯出来、拉平，然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10点零9分，他们到了酒店。小妮儿来到老张的身边，一把挽住老张的手臂，在他耳边说：“老爸，你可得好好表现，不能让小蔡他爸给比下去。”是啊，他可得攒把劲，要是这场面被压下去了，以后女儿在他蔡家还能站直吗。老张没吭声，但默默提了一口气，抖了抖西装领子，又挺了挺后背。

音乐响起，没心没肺的小妮儿竟然落泪了。老张赶紧抱住女儿，拍拍她的肩，又示意女儿挽住自己的手臂，就这样领着她，像小时候引她走路一样，迈出了进入人生新阶段的第一步。

他的大手覆住小蔡和小妮儿的手，想了半天，只说了句：“小妮儿就是我的命，你别欺负她。”小蔡忙不迭地表态：“您放心吧，我一定对她好。”

婚礼过后，两家人坐到一起，小蔡爸妈邀请老张一行人多住几天，被老张拒绝了。他提出想乘下午的航班回去。小妮儿不乐意了：“爸，你这么急干嘛，在这多住几天吧。”

老张摆摆手：“不住了，爸妈再怎么多住，也迟早得离开你。我们把你送过来就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

到了机场， 小妮儿泪水涟涟地拱到老张怀里，嗲声嗲气地说：“老爸，我舍不得你！”老张摸了摸小妮儿的脑袋，在她耳朵边压低声音：“别哭了，爸不在你身边了，可照样是你的坚强后盾。爸走了，你俩好好的。”说罢，老张转身离开。

在飞机上，老张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感到整个人终于松弛了，安静了，也空了。小妮儿妈絮叨着：“这养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又赔钱又出力的，到头来就落个孤家寡人……”

老张叹气：“是啊，远嫁的女儿就是亏。不过，就咱妮儿那性格，应该不会被欺负。”小妮儿妈破涕为笑：“也是，什么亏不亏的，孩子过得好就行。”老张连连点头，末了长叹：“老喽，不中用了，她就是亏咱也护不着喽！唉……”说完，他再次看向窗外，他要记住女儿头上这片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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