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福毕业的那年,谈了三年的女朋友和他分道扬镳。
分手是女方斩钉截铁当机立断提出的,不带一丝犹疑,这让罗小福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一点苗头一点前奏一点过渡也没有,直接说“我们分手吧”便扬长而去,连那个稍微起缓和作用的语气词“吧”,都是重音结尾,去声调,毫无一丝商量的余地。罗小福在夕阳下看着三年来拥在怀里的女友,穿着一件纯白的连衣裙,袅袅娜娜地,消失在越来越暗淡下去的光影里,直至无影无踪。
然后,他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流连,寻到一处小园子,是那种依着山坡而建的小公园,旁边凌空搭建着一条轻轨线,园子里乱糟糟地放置些建材,没什么游人,四处是杂草,仅有的几条路,大约也是建筑工人用脚踩出来的。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罗小福想起鲁迅先生的名句,却不知哪里是自己的路,有些恍惚。拣着随便一条人家踩成的路,自暴自弃,抱着走哪儿算哪儿的心思,让那条路带着自己。
在路的尽头,是条上坡,没了荒草,一片开阔地,全都是土石混合的地面,好像是所有路的目的地,是终点。有条长椅孤零零地搁在那儿。罗小福坐下,发会儿呆,随即,把自己放倒,仰面躺在这张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夜空慢慢地变灰,变暗,变黑暗,星星一颗一颗地钻出来,怯弱地发着光,直至城市陷入寂静和沉睡,那些星辰才终于积聚胆量,放肆地闪耀出自己的光芒来。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夜空,那浩瀚的宇宙,空蒙地吞噬他,他觉得万念俱灰。
他那个时候特别想喝酒,从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过,就是想喝酒,想到发疯发狂。但他没有起身,或许是贪恋刚刚安顿下来的身体的舒服。感谢这野园里竟然修建一条木制的长椅,把他劳乏的身体承受下来。毕竟长途过来,他有些累,又遭到如此打击,他年轻的身子骨,竟然也承受不住。他没吃什么东西,应该是饥肠辘辘,但他就是只想喝酒,一醉方休的那种,把自己灌到酒精里,沉浸到酒精里,永远不要醒过来才好。茅台?五粮液?汾酒?当然是杜康。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他想到这句词,虽然他从没尝过杜康,当然更没尝过他刚想起来的那些名酒,但他意识到,如果连古人都推崇杜康的解忧能力的话,那杜康一定有它奇异的功效。
他沉沉地,在对酒的幻想中,睡着了。
他是被清早的露水凉醒的。虽然是盛夏,但一夜户外的寒气,还是积聚凶猛的力量,幻化成露水,激醒了他。他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真像宿醉后的头痛欲裂。他当然经历过醉酒,只是当时不是喝的杜康。他忘记那是什么酒,老家的一种廉价的粮食酒,一件六瓶,总共不到二十元。那年他考上大学,妈妈硬给他办的酒席,就在镇上街角处开的餐馆,他作为即将远行的赤子,作为村里好不容易出来的又一个大学生,也因为父亲死后村人对他们家的体谅。是的,体谅,对母亲改嫁的少许通融。虽然这么多年,母亲和他们姐弟仨也时常被羞辱,被恶语相向,被欺侮,到底因为他的大学录取,赢回些脸面和气焰,自以为争回的某口气。
罗小福在昨晚的梦境里真是醉倒了。他做了很多梦,不相干的场景,不连贯的事件,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到他梦里来过,他们举着酒杯,有的豪气干云,有的羞羞答答,有的说话磕磕碰碰,有的说话就是机关枪、连珠炮一样,但词语一样的,全是祝福。
祝福罗小福找到工作,非常好的工作,非常值得让人欣羡的工作,非常有前途的工作,完全让女朋友不舍得和他分手的工作。
罗小福所在的大学,是对省内招生的三本类,录取线不高,名声不大,不在省会城市,地处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级市,所以大公司大企业来校招基本无望。但好歹也算是所大学,盖的章也是响当当的,对学生四年大学学业的肯定。所以,毕业的同学,多少有点心怀不满,对过来校招的那些机构,招聘的岗位都类似技术型工人时,全怒气冲天地拒绝了。
小福的女朋友属于运气超好的个别毕业生。沿海城市有家国企,掌舵的是位叱咤风云的女强人,这年需要一系列工种的补给,完成她将来五年辉煌的大计。小福女朋友是学对外贸易的,英语不错,就被那家国企当企业文化讲解人录用了,因为需要些英语专业的女孩子,对一拨一拨过来参观的外国友人推广公司理念以及新产品的开发及应用。
小福真为女友高兴,帮她提着行李,送她上远行的列车,两下里约好,在那座沿海城市碰头,将来一起翱翔,到社会上展翅搏击。接下去的两个月,小福的工作一直没着没落。他学的是财务,内地的国企进不去,私企民企又不多,就算真有私营企业要他,也只是打杂的,人家的财务是不可能让一个外来的,避税做账啥都不懂的初学者小试锋芒。小福打定主意,来女友的城市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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